第58章回家_今朝欢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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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回家

  第58章回家

  踏进医院大门前,我又对着安保室外的暗蓝色玻璃照了照,确定帽檐完全遮过眼睛才走进去。所幸医院人来人往,戴口罩帽子的不算少数,因此我的装扮倒也不算奇异。

  循着指示牌的方向走进住院域,没费多大功夫就确定了江怀生住的那栋。

  入口处四扇双开的玻璃门有三扇都挂着锁,只留半扇供人进出,两个年轻的护士把守在门口登记信息。

  我把手插进衣兜,塌下肩膀,目不斜视地走到入口处,被其中一个短发护士拦下:“你好,请出示一下证件。”

  “忘带了。”

  对方狐疑的声音传来,“哪个病房的?”

  我稍一仰头,视线从帽檐下方望出去,正好对上另一个护士的视线。对方一愣,手里的笔滚落到地上,她马上蹲下身捡起来,神色如常道:“你来啦?徐主任早上还问起来呢。”

  然后转头跟短发护士说:“我们科徐主任的学生,来探望他的。”

  说完不待对方反应,低头在登记册上飞快填完信息,推开半扇玻璃门示意我快进去,“走吧,我带你上去,徐主任今天换病房了。”

  “好,谢谢。”我说。

  一路穿过大厅,走到医护人员专用电梯,刷卡进去,她直接按下最顶层的按钮,电梯门一关上,才脱力般地靠在梯厢上,试探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,“江晚。”

  我摘下口罩,“好久不见了。”

  “果然是你,”杨小羊倏地站直了,急匆匆道:“你太乱来了,知不知道现在医院里多少记者,被拍到怎么办?”

  “没事,”我笑了笑,听到她仿佛从没变过的语调感到一阵亲切,“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。”

  “我猜你可能会来,没想到真的……”杨小羊一副有许多问题想问的表情,却在看了一眼电梯楼层之后语速很快地交代:“按规定遗体需要尽快移到太平间,江先生情况特殊,应该还在病房,你快去吧,再迟一点可能就拉走了。”

  “谢谢你。”我诚恳地说。

  杨小羊突然往前走了一步,双臂抬高,虚虚地搂了一下我的肩膀又放开。

  “江晚,虽然这个场合说这些不合适,但是能再见到你真的很开心。”她说着,眼圈泛起淡淡的红,睫毛上下扇动着,“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。”

  话音刚落,电梯“叮”一声打开,不待我说什么,杨小羊直接按着肩膀把我推出电梯,“你快去吧,3001室,我还要下去值班,晚点见。”

  电梯门缓缓合上,银色金属门上映出我的脸,我把口罩重新戴上,顺着指示牌走到走廊尽头处的3001室。

  被门口两个保镖拦下时,病房门从里面打开,江沨朝他们一点头我就被放进去了,好似早就知道我会来一样。

  这是一间很大的套房,因为在顶层采光很好,整间屋子十分亮堂,完全看不出这里着放置着一个死人。右手边有一扇紧闭的门,江怀生应该就躺在里面。

  “我能……看看他吗?”我问。

  “能。”江沨拧开那扇门,室内的窗帘全拉着,唯有从推开的门外射进去的一条光,沿着地面一路泻到病床上。

  江沨拉过我的手踏着地上的光走过去,江怀生就安静地躺在那里,白布一路盖到他的下巴,只留一张脸露在外面。

  距离新闻推送的死亡消息已经过去近五个小时了,他此刻应该已经浑身僵硬,身体开始慢慢分解,细胞在逐渐死亡。

 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,我竟然有些认不出眼前躺着的这个人是江怀生,可能我熟悉的他那一小部分已经被分解掉了。

  对江怀生的记忆好像从没有过完整的一个段落,更多的是一些切片般的模糊影像,我能感觉到那些影像也在逐渐碎裂,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被风吹走了。

  至此,我和他总算没有任何关联。

  “走吧。”江沨捏了捏我的手指,拉着我又回到了明亮的外间,桌子上还有冒着热气的早饭,“吃点东西。”

  我摇摇头,“哥……你还好吗?”

  江沨拿过一杯热豆浆塞给我,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而是说:“上周我来的时候,江怀生清醒过一段时间,他说如果我能找到你的话,让我把海城那幢别墅留给你。”

  “我不要。”我条件反射地说。

  “嗯,这个以后再说。”他按了按眉心,斜靠在落地窗旁的墙上,望着窗外,整个人看上去被晨光照的暖洋洋的,但我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江沨并不好受。

  “你没事吧,哥?”我走到他身边又问了一遍。

  在我以为江沨要再一次把自己隐藏起来说“没事”的时候,他却缓缓地,难得地吐露了一点心事。

  “我只是刚刚突然有些后悔没有跟他说我已经找到你了。”他转过头,把视线落在我身上,“抱歉,小晚,我知道你并不想跟他有牵扯。”

  “没关系的,哥。”

  一直以来,江怀生的问题始终横亘在我们中间,好像不提起的话就能永远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,而我也渐渐被这种平衡给麻痹了,可天平总会有失衡的一天。

  “从小我就知道我应该恨江怀生,可是那时候我根本没见过他。”

  我把豆浆杯上小小的封口塞打开,一阵热气升腾而起,眼前的玻璃瞬间雾蒙蒙的,“后来我的确恨过他一段时间,可是那个时候我又要攒钱又要学习,只能分出很小一部分时间恨他,甚至常常忘记,每次忘记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对不起妈妈。”

  玻璃上的水雾越来越厚,我伸手擦干净,手心里沾满了湿淋淋水汽,“我好像始终都把江怀生当成了一个符号来恨,直到离开海城后我甚至完全忘了这个人……因为有更重要的人需要我去想。我觉得……妈妈如果知道的话应该也不会怪我,而是为我高兴吧。”

  从楼下蚂蚁般密麻的人群中认出了王助理,他脚步匆匆,身后还跟着几个推着转运推车的护士。

  江怀生要被推走了。

  江沨应该也看到了,我们并肩站在医院的最高层俯瞰,像看默剧一样,一切喧闹都离得很远。

  直到王助理一行人消失在入口处,我才继续说:“你恨他或者想念他都可以的,哥,不用因为我而愧疚。只要你不难过,我就没关系。”

  江沨没有说什么,只是在我因沉默感到困惑扭头看他时,被他低头吻住。

  豆浆的热气仍在通过小口向外散发,我们的嘴唇变得湿润起来。

  短暂的一吻结束,江沨用拇指蹭掉我嘴唇上的蒸汽,“你先回家或者我让司机送你回春城,明天不是还要上课。”

  “我请过假了,一直请到国庆节后,Kitty也托给郑尧照顾,我回家等你。”

  我跨出医院大门,马路对面一辆黄色的甲壳虫车窗降了下来,喇叭轻快地响了一声。

  “江晚——”杨小羊在窗户里冲我招手,“快过来。”

  “你不用值班了吗?”扣好安全带,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早上穿的那件白大褂正搭在后排座椅上。

  “我现在在普外科实习,昨天是夜班。”杨小羊缓缓发动车子,让过两辆横穿马路的电动车之后才踩下油门,“下班的时候听到江先生的消息,我想万一的万一你会来呢,就申请了在下面值班,刚好最近医院人手不够。”

  “一晚上没睡吗?靠边停我来开吧。”

  “没事儿,习惯了,”早高峰路况着实糟糕,杨小羊极有耐心地稳握方向盘,“当年歪打正着竟然录取了临床医学,我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漏,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。”

  听她说话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我们一起上学的日子,一路都没有聊江怀生的任何事,她不断讲着学校和医院里的趣事,有意让气氛变得轻松。

  车子驶过我们的高中,正是上学时间,校门口热闹非凡。

  杨小羊在斑马线前停下车礼让学生,“我每天上下班都路过这里,不知道是不是天天看的原因,感觉这里一点儿都没变。”

  我往窗外望去,记忆也一点点浮了上来。外墙重新绘过,能看得出是校园内的风景;梧桐树又茂盛了,地上的落叶比往年要厚;校服仍是白绿相间。

  “是没怎么变。”

  “是吧,”杨小羊顺着我的目光一起望出去,笑着说:“每次路过这儿我都觉得开慢一点还能看见你,你那时候走路都喜欢溜着边儿,特别好认。”

  “对不起。”我收回视线,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当年的不告而别。

  “嗨,没事儿。”她抽出手拍拍我的肩膀,不在意道:“这不又遇见了吗,同桌。”

  开出学校区域路总算畅通起来,杨小羊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往上翘了翘,一枚戒指卡在指间。“对了,还没跟你说,我上个月结婚了。”

  我愣了几秒才理解了她说的话,随即止不住地开心起来:“真好,恭喜你。”

  “谢啦,”她低头笑笑,“是我的学长,他这个月下乡义诊了,等回来介绍你们认识。”

  “好。”

  “不过我还没毕业,等明年办婚礼你能来参加吗?”

  “一定来。”我说。

  车子缓缓停在小区门口,我邀请她:“要不要进去坐坐。”

  “不了,你也一夜没睡吧,赶快回去睡觉。”

  我不再坚持,推门下车嘱咐她开车小心。

  “知道了,拜拜江晚,下次见。”

  大门半掩着,轻轻推开,熟悉的院子就像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一样,呼啦啦地掉在眼前。泳池,散尾葵,门厅,桌椅……一样一样的,每个步骤都分毫不差。

  “喵”一声,一只壮硕的橘猫从散尾葵后面一跃而出,尾巴高高竖起,背毛全部耸着,一副警惕的状态。

  我蹲下身跟他交谈:“你不认识我了吗?”

  “喵呜——”橘猫发出粗粝的叫声,越过我直接窜过大半个院子,躲进房子里。

  我没去追赶,多年不见他不认得我也正常。院子里除了猫发出的动静外,再没有一点儿声音。

  我沿着泳池走回小时候住的那间屋子,外表被翻新过,竟然比记忆中还要鲜亮,门口的鸢尾花也仍在,花瓣被晨光照的几近透明,脉络都清晰可见。

 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,才推开门。

  并没有想象中尘土漫天的景象,目光所及处都和印象里一一重叠。

  这里就像小时候和江沨一起拼过的乐高玩具,完成之后被装进漂亮的玻璃柜里尘封保存。

  我轻手轻脚走进去,唯恐惊碎任何一个零件。

  再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,习惯性地伸手去拍床头灯的开关,来回摸索了几次都找不到位置。

  迷迷糊糊间听到铁门发出“吱呀”声,我猛一激灵,彻底醒过来。

  现在是在海城,淅淅沥沥的声音扫在窗户上,下雨了。

  以为是江沨回来了,我连忙起身去开门,门外站着一个长头发的女孩,一手撑伞一手拖着行李箱,还不待我反应,她丢开手上的东西,一步跨上三个台阶紧紧搂住我的腰。

  “晚晚,真的是你。”

  是江浔,我打开灯把她带进室内。

  江浔像小时候一样,背靠着床盘腿坐在地毯上,只不过从进门开始眼泪就没断过,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眶里大颗滚出,顺着脸颊滑落到地毯上。

  等我找到一块干净的毛巾给她擦头发时,地毯已经被洇湿了一小片。

  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,印象中她小时候并不爱哭,用毛巾沾掉她挂在下巴上的泪水,我也盘腿坐到地上,“怎么又哭了。”

  “哥说你在家,我还以为他是为了骗我回来,不让我在医院里。”她抽噎着,攥住我的衣摆不松开,“我每次回家都会来找你,可是你每次都不在。”

  “以后都在了。”我向她保证。

  “真的吗?”江浔的眼泪总算停下了,但仍然急促地喘着气,声音里满是被浸湿的委屈:“虽然我没有叫过你哥哥,但是在我心里你和哥是一样的,我真的好想你,晚晚。”

  我连续保证了三次她才勉强相信,头仰在床上不让我看她哭红的眼睛,“对不起,刚刚我到医院的时候他们正要拉爸爸去火化,哥不让我跟去,我太难过了,又见到了你就更忍不住眼泪了。”

  “没事,现在好点了吗?”

  “嗯,还好你在家。”

  没关严的门缝被一只猫头挤开,早上对我敌意满满的橘猫溜进来,长长地“喵”了一声,跳到江浔的腿上。

  “小晚,你来啦。”江浔听到声音抬起头,把猫抱在臂弯里,一下一下地挠他的下巴,“你怎么又胖了,姐姐都快抱不动了。”

  橘猫顺从地眯起眼抬高下巴,喉咙里发出“咕噜咕噜”的声音,跟早上的状态截然不同。

  “这是以前那只猫吗?”我问,趁机伸出手摸摸他的毛。

  “是呀,”江浔说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“他现在叫小晚,跟你重名呢。”

  我吞咽了一口,问道:“谁起的名字?”

  “哥起的,很奇怪吧,但是慢慢的就叫习惯了。”

  我学着江浔把头后仰,枕在床上,听她和猫玩耍的声音。

  渐渐地又快睡着了,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。

  “你走之后哥变了很多,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,就比如喂猫,给猫起名字这种事,”她停下来笑了笑,“以前哥应该是是绝对不会这么干的。”

  我从鼻腔中“嗯”了一声,认同她的话。

  “后来爸爸出事,妈妈要带我们出国读书,可是哥硬要留下来,谁都拿他没办法。其实我也不想走,但是妈妈总是哭总是哭,所以我不得不走了。”

  橘猫被彻底挠舒服了,挣脱江浔的手臂,跳到床上用爪子扒拉我的头发,见我不制止又蹭进我颈窝里来回嗅。

  “你看,小晚还记得你。”江浔说,“他记性很好,我每年才回来一两次,但他每次都记得我。”

  我心思全不在这儿,一直以为我走之后江沨就能像陈阿姨说的那样,过上正常人的生活,有正常的家庭,而不是一直一个人。

  江浔继续说道:“哥刚开始工作的时候经常要出差,都没时间管小晚,我就求他能不能让我把小晚带走养,但他说不行。”

  “嗯?”我慢慢回过神,把手贴在猫的肚皮上,他没有反抗,不知道是否真的想起来了我是他曾经的主人。

  “哥说猫还在的话你也会回来的,原来是真的。”

  “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?”我起身快步走到门口,“我去买晚饭,你先休息一会儿。”

  不顾江浔疑惑叫我的声音,我紧关上门,像小时候一样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,一颗心被几种情绪撕扯着,视线越来越模糊。

  渐渐地,除了院子中央那一大块蓝黑色的泳池外,什么都看不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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