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离苦_今朝欢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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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离苦

  第59章离苦

  江怀生的葬礼于火化三天后举行,地点选在城外一座半山腰上的墓园里,是他很多年前就买好的。

  他早早地规划好了自己死亡后的事宜,墓地、墓碑、甚至还请了两位寺院的法师来为他超度。

  我到墓园的时候葬礼已经开始了,墓碑被黄白相间的菊花围绕着,一尊菩萨像供奉在红木桌上,两位法师身着黄褐相间的袈裟站在队伍最前方,低声吟诵佛经,时而敲响一声桌上的木鱼。

  我两手空空站在吊唁人群的队尾,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,江沨站在队伍最前面。

  早上从家里出发时他说我不想来就不用来,我当时点了点头,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,最终还是跟来了。

  据说人死后七天内逝者的亡灵都还会徘徊在肉身周围,因此这七天内要请大师进行超度,洗涤生前的罪孽,前往新生。

  我并不信奉佛教,也不认得面前慈眉善目的菩萨是哪一尊,更不觉得江怀生的罪状能够一笔勾销。

  经书要诵七遍,中间休息时,我趁人群混乱走到菩萨像前低头观摩,细长的眉眼,宽厚的鼻唇,双腿盘座在莲花上,给人一种沉静、神秘的感觉。

  所以说那些常常去寺庙里求愿的人,虔诚地跪拜,上奉贡品,捐赠香火,他们真的有实现过愿望吗?

  我望着木桌上的菩萨像许愿,我既没有皈依也从未供奉,可是如果菩萨真的能宽恕江怀生的话,能不能也保佑一下江沨,只要让他一生平安就够了。

  法师过来把桌上被风扑灭的香烛重新点燃,见我在一旁站着,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就要离去。

  “师父,”我学着他的动作双手合十回礼,出声叫住法师,“能否冒昧问您个问题?”

  “请讲。”

  “如果不信佛可以许愿吗?”

  法师从手腕上抹下来一串檀木佛珠手串拿在手里捻着,“若有慈敬于佛者,实为大善。能够诚心礼佛就已经结下善缘了,缘即是愿。”

  “如果是罪孽深重的人呢?”我继续追问:“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吗?”

  “诸佛菩萨对待一切众生皆平等慈悲,”法师手中捻转的动作不停,并没有对我冲撞的话语感到不悦,“屠刀是人的诸般恶行,放下屠刀是指能舍去人世间的一切是非情仇,那么就大彻大悟了,也就是所谓成佛。”

  我听得一知半解,谢过法师后偏过头看正在与宾客寒暄的江沨和他身旁的陈阿姨。

  她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,头一转正好对视上,我悄悄点头示意,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。

  法师开始准备诵最后一遍经,见我欲言又止的表情说道:“但问无妨。”

  “如果……舍不去呢?”

  “万法由心生,心中无恶念,则不会受到恶报。至于七情六欲,是人之常情,佛只渡苦难之人离苦解脱,你不觉得苦,不舍去便是了。”

  “谢谢师父。”我再次行礼感谢。

  七遍超度经文在七七四十九声木鱼声里吟诵结束,人群散开,江沨逆着人流走过来,黑发黑衣,衬得他肤色冷白,“怎么过来了?”

  “来看看。”

  他走进了一步,正要说话,被身后一位中年人叫住,视线在我们两个人脸上扫过,才开始说些节哀的话。

  “哥,你先忙。”我说完主动退出话题圈,却在转过身跨出第一步时开始后悔,陈阿姨正在不远处望着我,不知道站了多久,大概从江沨走过来的时候就在了吧。

  进退两难。

  这几天她和江沨都在忙着江怀生葬礼的事情,除了第一天见面时匆匆打个招呼,在我的有意回避下再也没有交谈。

  她开口叫了一声“小晚”,好像没出声只是做了个口型,我只好走近几步。

  “陈阿姨。”

  “好久不见了。”

  我们俩同时开口,说完又同时沉默。

  静了静,我点头道:“是挺久了,您节哀。”

  “长高了。”她突兀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印象里你还是个小孩儿呢,长大了。”

  我不知道说什么,只能继续“嗯”一声。

  陈阿姨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并不合时宜,笑了笑放下手,“听小沨说你一直在国外读书,一个人很辛苦吧。”

  “还好。”

  “那,”她睫毛颤了颤,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中,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:“那这次回来,还走吗?”

  心脏一缩,我不该来的。

  “江老师!”

  江玥穿着一身黑色小套裙跑过来,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我:“江老师,你怎么在这里呀?前几天都没有来上课,大家都好想你!”

  我对陈阿姨歉意一笑,低头对江玥说:“那大家有没有乖乖上课呀?”

  “有,郑老师说我们乖一点你就马上回来了。”小脑袋认真地点了点。

  “好久没见了,小晚。”

  来人站到江玥身后,两只手搭上她的肩膀,冲我挤眼一笑,然后换成标准微笑转头对陈阿姨问好,“阿姨也好久没见了。”

  陈阿姨停顿了几秒,“小陆啊,阿姨差点认不出来。”

  “变得更帅了吗?”陆周瑜笑眯眯问。

  “哥哥好自恋。”陈阿姨还没回答,江玥先说道。

  “那你说,你们班里有比哥哥还帅的男生吗?”

  “有啊,”江玥攥住我的衣摆,“江老师就比你好看!”

  陈阿姨见插不上话,“你们先聊,我去送送人。”说罢,她看我一眼才转身离去。待她走远,陆周瑜说:“这么久不见,小晚都变成江老师了。”

  他和江玥一前一后站着,仔细一看眉眼确实相像,想起江玥在海城被绑架的事,我问:“带她来没关系吗?绑匪有没有线索?”

  “有个监控拍到了辆摩托车和半块儿车牌,还在排查,应该快了。”陆周瑜说完长叹了口气,“假期我一直带着她不会有事,开学再回春城。”

  我点点头,也只能这样了。

  葬礼最后,宾客散的差不多了,江沨和陆周瑜几个青年壮力一齐帮法师把各类用品抬下山,我则被安排照看江玥。

  “江老师,”江玥拉拉我的小拇指,“我们能不能去看一下哥哥的妈妈?”

  我不解地被她牵着小拇指绕到山背面的墓园,在一座白色墓碑上看到了和陆周瑜除了眉眼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。

  “这个是哥哥的妈妈。”江玥指给我看。

  我恍然大悟,原来陆周瑜和江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。

  “我们摘一些花给阿姨吧,哥哥说她最喜欢的是这种花,”江玥指了指小路两侧的茂盛的淡黄色马兰菊,“不过我忘了叫什么了。”

  “马兰菊,”我说,“我妈妈也喜欢这种花。”

  正摘着,突然听到一阵引擎声,我的心毫无预兆地一跳。

  直起身环顾四周,山背面这片墓园修建的年份比较早,路很窄,不可能有汽车开上来,周遭除了我和江玥也没有其他人。

  我掏出手机,却发现这半面山没有一点信号,不知道为什么隐隐觉得不对劲。

  江玥发现了我的异常,问:“江老师,怎么了?”

  “我们先回去。”

  话音刚落,引擎声由远及近,仿佛在耳边轰鸣一样。

  我猛地反应过来,是摩托车!

  抱起江玥沿原路狂奔,余光里摩托车已经顺着小路冲了上来,车上两个人带着头盔看不清面貌。

  迟了。

  我看向来路,心里飞快地算着,江沨他们应该已经搬完东西回来了,这里走过去要十五分钟,如果跑快一点,大概八分钟。

  江玥趴在我的肩膀上被吓得浑身哆嗦,我快速地在她耳边交代:“一会儿老师说跑,你马上往回跑知道吗?不要回头看,快去找你哥哥他们过来。”

  “江老师,我好怕……”她带着哭腔,一句话被颠的断断续续。

  “不要怕,老师在呢。”没有时间了,我刹住脚步放下江玥,“快跑!不要回头看!”

  江玥一边大哭一边沿着来时的那条路拔腿就跑,我目光四下搜寻,捡起路边一只空啤酒瓶,伸手拦在路中央。

  几秒钟的时间,摩托车急停在我面前,掀起一阵带着尘砾的风。

  “让开。”前座的头盔下面传来两个字。

  握紧手中的瓶子,从头盔的护目镜上看到变了型的自己,我必须为江玥争取到八分钟的时间。

  见我不说话,车后座的人掏出一把弹簧刀,在手心里来回地转,“我们只要那个小姑娘,你现在让开这里就没你一点事儿,否则……”

  “不让。”我说。

  摩托车猛地一加速,直直地冲着我开过来,我蹲下身,把手里的瓶子狠狠地砸在地上,玻璃瞬间碎裂弹得到处都是。

  我无暇顾及,握紧瓶颈处照着飞驰而来的车轮往前一扑,把尖锐的玻璃捅进去。

  “我靠,还来真的啊。”摩托车似乎是没料到我的动作,又是一个猛刹车。

  手腕传来一阵尖锐的痛,腕骨仿佛断掉一样麻痹了一秒钟,来不及停顿,双手握住瓶颈处把玻璃拔出来,再重重地扎进轮胎里。

  可惜摩托车的轮胎材质很硬,玻璃扎进去十分,有八分都碎在胎面上。

  第二下拔出来后,后脑勺上的头发被狠狠揪起,紧接着胸膛挨了一脚,不重,但我被钳制住毫无躲避的余地。

  又一脚跺在胸口,这一下五脏六腑都被牵连了,我没忍住干呕了一下,喉咙里升起一股腥甜的血味。

  “她跟你什么关系啊?”摩托车上的两个人已经下来了,一前一后围着我,“没必要这么拼命,我们又不想要你的命。”

  “咳……”我咽下去一口血,“我已经报警了。”

  “逗谁呢?这山上一点儿信号都没有。”拿着弹簧刀那个人不屑地啐了一口,“既然你不让开,那就一起吧。”

  一阵天旋地转,我被拦腰掂起放上摩托车,被那两人一前一后夹击着。

  八分钟到了吗?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踹胸口的缘故,我感到氧气匮乏,思考都变慢了。

  引擎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,我推断出大概才过了三分钟,尽管这三分钟如此漫长。

  见我不再挣扎,开车那人边打火边侧过头警告我:“冤有头债有主,我们只要那个小姑娘,你想保命的话就老实点儿,明白了吗?”

  透过护目镜,我隐约看到他凶煞的眼和额间一条长疤,从眉心一直延伸到头发里。

  我小幅度地点点头,示意明白了。

  摩托车猛地冲出去,巨大地惯性让我往后狠狠一栽,后脑勺撞在头盔上,又是一阵眩晕。

  “操,”身后那人暴躁地搡了一下我的肩膀,“坐好!”

  我趁势整个身体往前一扑,拿出捏在手心里碎玻璃片,狠狠扎进握着车把的那只手上。

  一声呻吟在耳边响起,车把猛地失去方向,冲着右手边的山坡冲了下去。

  身体一阵腾空,没有跌下山的痛感,反而像八岁那年掉进泳池一样,越来越轻,越来越轻。

  可是这一次却没人来拉我的手。

  失去意识前我想,如果这里就是终点的话,菩萨不必来渡我,我并不觉得苦难,只要保佑江沨永远平安就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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